一瓶肉丝藕条

 侯新颖

     昨天，和楼上大姐聊天，她谈起了自己在外地复读高三的女儿，女孩的孝顺、懂事、节俭以及苦读的辛酸，让我想起了自己的上学时代，想起了那一瓶肉丝藕条——

     那是1998年年初，寒假开学不久，我读初三下学期。妈妈说再过几个月就中考了，苦了谁也不能苦了我，应该想办法改善一下饮食，加强点营养。

    那时候我住校，每周六下午回家，周日返校。回家是为了带足在校一周的饭菜，这是一件让人比较头疼的事。很多时候我都是带36个煎饼和炒咸菜，有时妈妈或姥姥会烙油饼、炒土豆丝，在学校用热水泡着吃。其实那个时候，大多农村家庭的孩子都这样凑合着吃。我记得有个好朋友她经常带炒的面和盐粒，据说叫“糊盐”。条件好点的会带炒虾皮、咸鱼、方便面、火腿肠之类的，还有从伙房里打菜的，五毛钱一份，无非是漂着几个油花花，像清水里熬的大锅菜，什么便宜就熬什么。就是这样的大锅菜，我也从没吃过，不过我从没馋得上，因为看上去就不会好吃，只是热菜。

    就当时家里的条件，我想不出妈妈要怎样给我加强营养。家里清一色的“娘子军”，所有的开支仅靠那一亩半薄田和几只兔子，几只羊，很多时候是入不敷出，一年到头买不到两次猪肉。可是，妈妈却在那个星期天的早上买了肉，而且是精肉。我不记得当时的猪肉价格，但我知道，为了买它，一定花去了妈妈省吃俭用攒下的，对我家里来说数目不小的钱。妈妈把它切成了均匀的猪肉丝，然后用她在我看来足以称得上精湛的厨艺，烹制了一道肉丝藕条。那香味足以让我垂涎三尺，恨不能一顿都吃掉。可是，这是我一周十几顿的菜啊，妈妈不让任何人动一筷子，包括我那年幼的妹妹。等到菜凉一些，妈妈把它装到了一个清洗得透亮的玻璃瓶里，压实后拧紧盖。

    这哪里是一道菜，这简直就是奢侈品。那个星期天的下午我就带着那瓶奢侈品去了学校。晚自习后，同学们回到宿舍，没有像往常那样赶紧洗刷睡觉，而是从架子上拿下包开始了晚餐。也许是因为刚从家里回来带什么好吃的了吧，这些美味让一颗颗尚不成熟的心蠢蠢欲动。我也不例外，鬼使神差般地从架子上取下包，拿出了那瓶奢侈品，然后再去掏煎饼。可就在那一刹那，我不知怎么碰到了装着奢侈品的那个晶莹剔透的瓶子，它在我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时，就已经毅然决然地栽下架子，粉身碎骨。

    我不由怔住了，那肉丝藕条的香味还在鼻尖飘荡，可我一口都不曾尝到。要独吞这道菜已经让我不安，可是现在谁也吃不到了。那响亮的一摔，摔碎了妈妈的血汗，摔碎了家人的偏爱，摔碎了妹妹期待的眼神。那因破碎而变得锋利的玻璃，分明划在了我的心上。我的眼泪夺眶而出，我没有勇气收拾这一地的奢侈品，我做不到眼睁睁地亲手把它们送进垃圾桶，同学们的安慰声让我的眼泪愈涌愈凶。

    那一夜，我不知哭了多久，我想到早逝的父亲、辛劳的母亲、年迈的姥姥、瘦弱的妹妹……在无声的哭泣中我睡去。第二天早上，枕巾被打湿了一大片，我的眼睛也肿成了红桃子。

    那一周，我已忘记自己是如何熬过去的。但我却记得很清楚，当我在周六回家向母亲哭诉这一切后，妈妈在周日杀了一只鸡，然后用更精湛的厨艺把它炒制得更香，装到了一个更高的玻璃瓶中，让我带走了它。

    十五年过去了，如今的生活虽不富足，但也算得上衣食无忧。可是直到今天，想起那瓶肉丝藕条，我的心还禁不住打颤，直到今天，我都不敢炒这道菜，更不敢让它进到我的嘴里。